教研部?? 劉金蘋

從我有記憶起，父親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象就是一個高嗓門、表情嚴肅的人，我只見他在別人面前開懷大笑，可是一轉臉走進家里，他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孔。他的這種嚴肅成為我們心中對父親形象最深刻的定格，而這個在心中定格了二十多年的形象如今卻多了一份感覺，因為就在那一天，我們看到了父親的慈愛，讓我們讀懂了他嚴厲背后的溫情。

父親對我們姐弟三人一直都很嚴格，不讓我們貪玩、不讓我們看電視、不讓我們亂交朋友、寫字的時候要端正、字跡要清晰、要多看書等。要是不聽他的話犯這些錯誤，就立刻換來他的大聲呵斥，他的高嗓門震得我們心里都打顫。除了學習，父親對其他方面要求也很嚴，比如我們干一些家務活，他總是會呵斥我們怎樣做更好，更簡單，更快速，如果看到我們做得不夠好，他也會大聲斥責，說我們不動腦子，做事之前沒有先想好，即使我們覺得心里委屈，他也毫不留情地呵斥。

除此之外，還有生活中的很多小事，比如與鄰居或者與村里人的一些談話、一些行為，只要父親覺得不對，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外面，父親都會毫不留情地訓斥我們。很多時候我們都覺得父親根本都不疼愛我們，有時候就連母親也替我們喊冤，說父親總是偏向外人，可是他卻依然故我，對我們冷冰冰，對別人熱呵呵。父親的這種嚴格與冷酷讓我們姐弟三人都對他產生很深的恐懼感或者怯意，從來都躲著父親，在路上看到他就趕緊低頭，生怕他看到我們有什么不對，而他也不主動與我們打招呼。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對父親的這種懼怕和疏遠也在漸漸累積，直到現在，我們依然很少與父親說話，每次往家打電話，即使父親接到，說話也不過一分鐘，就讓母親過來接電話，他一個人出去和別人說話或者看電視。我們回家時，父親也總是簡單寒暄之后，就又出去和別人說話了。他對我們的這種冷淡，讓我們覺得父親一直不在乎我們這個家，我們給予他的快樂遠沒有外人給予他的多。

直到今年五一，父親生病了，這時我們才知道他最放心不下是我們這個家，放心不下家里所有的人。記得五一那天回家，弟弟在火車站接到我，本來我們想在市里逛逛，可是路上接到堂弟的電話，說是我父親發燒了，要我們趕緊回去。聽了他的話，我們心里都慌了，弟弟趕緊開車回家，一路上我心里都很不安，猜測著父親的情況，因為他從來身體很好的，即使偶爾有什么不舒服的，他自己開兩服藥就好了，這次竟然都打電話了，一定很嚴重，怕不是有什么事情吧？我想著想著，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轉，又怕讓弟弟看到，只好把頭扭向窗外，讓風把淚吹干。

終于回到家了，我們下車后就看到父親坐在家門口的凳子上，臉色有點黑，同時又透著點紅，眼睛也很無神，透露著沉沉的疲憊，看到我們回來了，父親很吃力地站了起來。弟弟趕緊問他怎么了，父親強帶歡笑地說“沒什么，可能是澆地累著了。”我們把東西拿回家，母親聽到我們的聲音，從廚房走出來，弟弟趕緊問母親到底怎么了，母親欲言又止地說父親的老病又犯了，讓他去城里拍片檢查，他又不去。一聽到這里，我和弟弟都無語了，因為我們知道父親的老病很嚴重。吃飯的時候，母親給父親盛了一碗飯，父親看看說“吃不了，再撥回去些”，母親轉過身又向自己碗里撥了些飯，把剩下的半碗飯端給父親，他一個人端著碗出去了。我和弟弟齊聲問“爸爸現在吃得這么少?。俊蹦赣H點點頭，說他最近一直都吃得很少。聽到這些，我和弟弟對視一下，都無語，覺得自己也真的一口飯也吃不下去。

大家勉強吃過午飯之后，我們又勸父親去城里檢查，看看到底嚴不嚴重，可是他就是固執地說不去。沒辦法，我們只好叫來了姑姑，讓姑姑勸父親。面對自己的姐姐，父親剛開始還是要強，搖著頭說不去。慢慢地，在全家人的勸說之下，父親終于褪下了那層偽裝的堅強，抽泣著說“我放心不下啊，小金（我）還沒穩定下來，彥召（我弟）也沒辦事呢，瑞想（我未過門的弟媳）工作還沒安排好，還有診所的檢查，這么多事，我真是放心不下?。　闭f完就低下頭用袖子拭淚。

聽到父親的這些話，我真的很震驚，想不到將近60的老父親，一向對我們冷淡的父親，一向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父親，一向堅強的硬漢父親，竟然也會流淚，而且是因為我們而流淚！在這一刻，我才知道他一直以來對我們的嚴厲，對我們的冷淡，其實也是他愛我們的方式，他以他自己樸素的語言教我們怎樣做人，怎樣處事，他以他自己總結出的人生智慧來為我們引路導航，他不在乎我們怎樣看他，哪怕我們會誤解他，他只介意他所認為的道理我們有沒有知道，有沒有學會，這是他無悔的付出！

聽完父親這些話，當時在座的所有人幾乎都流淚了，我的眼淚更是像開閘了的水止不住留下來。我抽泣著對父親說“沒事，您別擔心我，我怎么不穩定了？工作挺好的，放心吧?！钡艿芤步舆^話來說“我和瑞想也沒事，今年就讓她考證?！蔽覀儎窀赣H不要想那么多，安心吃飯，先去醫院做檢查，然后好好調養。在這么一大子家人的整體圍攻下，父親終于動搖了，同意做檢查。

檢查過后發現問題沒那么嚴重，醫生只是說吃些藥，吃些營養品，好好補補，好好休息一下慢慢就好了。聽完醫生這些話，父親終于舒展開了眉頭?；厝ブ?，我們就為父親買了一些補品，讓他多休息。慢慢地，父親的身體逐漸好轉了，我們也能看到他的笑容了，而且是面對我們所展現的笑容！???

二十多年來，父親嚴厲而冷峻的形象似乎已經成為他在我們心中唯一的記憶，可是這一次他在疾病面前表現出的憂慮和牽掛，讓我們看到父親內心柔軟的一面，讓我們知道他對我們的愛就像是黃沙里的寶石，需要我們去挖掘才能看到它的光芒。如今，雖然父親依然很少與我們交流，但是他大聲訓斥我們的次數變少了，而對我們的關心卻增多了，雖然這種關心依然是間接的——他總讓母親傳達和轉告，如讓母親問問我們最近的情況，讓母親給我們做些好吃的等等。

我開始感覺到父親內心的細膩和柔弱，我終于明白父親在過去的這二十多年里的嚴厲和苛責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成人，我終于感受到父親的愛對我影響更大，他曾經說的那些話都成為我內心的標尺，讓我在這個喧囂的世界保持自己的一份本真。

二十年多年來，我終于在那一天讀懂了您，親愛的老爸，真的想對您說一聲：謝謝，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