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賣腎車間”——法律與倫理的“黑市”

來 源：合眾教育發表日期：2012-12-07

    器官移植技術的日益成熟使越來越多身患重病的人看到了康復的希望。一個值得關注的事實是，我國已成為美國之后世界第二大器官移植國。中國需要接受器官移植的患者正在急劇增加，每年都有150萬人器官衰竭，等待手術，而最終只有1萬人可以成為幸運者。150：1——現實卻又如此懸殊的器官供求關系，單靠國內尚不健全的器官捐獻制度，根本沒法滿足對器官的迫切需求。部分病人康復的急切愿望，催生了以有有償方式購買器官的需求，另一方面，亦存在希望“不勞而速獲”的“供體”，其中巨額經濟利益的銅臭已經引來并形成了一個遍布全國的器官買賣“黑市”網絡。

    2012年5月29日，騰訊網《活著》節目，以拍客的方式向世人曝光了杭州的“賣腎車間”，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2012年5月14日至28日，騰訊拍客以賣腎者身份臥底杭州一非法腎源供養基地，記錄下接頭、體檢、配型全過程。本次暗訪的賣腎窩點位于杭州市江干區臨丁路和天都路交接的長睦錦苑，從外表看一片祥和，沒有人會想到這里住著一群急切希望賣掉自己腎臟的年輕人。“供體”來自五湖四海，基本所有賣腎者都是用盡自己口袋里的最后一點錢，買了來腎源基地的車票。中介答應，只要賣腎成功，車票可以報銷。這是一種沒有回頭路的單程票。“供體”抵達窩點所在城市的火車站后，經““馬仔””簡單鑒別，被送往腎源供養點住宿，完成體檢、簽署協議、抽血配型、“發貨”等全過程。

    住在長睦錦苑窩點中的“供體”，有玩世不恭者，有沉默寡言者，有結巴口吃者，但大多不愿提及為何而來，不可言說的痛處都用沉默、香煙、嬉鬧來掩飾。有人坦陳：“其實我以前覺得賣腎挺可怕的，沒想到我自己現在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陶某，來自安徽，7歲時父母離異。他說自己上學時從來沒有人問作業是否完成過，大年初一的生日也從來沒有人記得過。他不擔憂死在手術臺上，因為“我在乎的人都不在乎我，一點牽掛都沒有，無所謂”。紀某，來自石家莊，據了解他賣腎是為了買一臺雅馬哈機車。在體檢過程中，他因身穿武警夏訓衫引起“馬仔”的驚慌，后看到其身上紋身才放心。唐某（上鋪），1991年生，5月19日到達，來自深圳，他絕不肯說賣腎原因，只是在一本筆記本上寫下自己的心情。馮某（下鋪），則是一名在校大學生。 李某，1992年生，甘肅通渭人。高考后的第三天前往蘇州打工，成為手機外殼生產流水線的一員，因今年初酒后在工廠宿舍失手將人推倒，致工友受傷，賠償6000元，加上急于給生病的女友調養身體，滿足她學美發的愿望，他選擇了賣腎。他說，剛進廠最艱苦的時候，5塊錢和女友熬過了一周時間，每天只吃一頓，一頓一包掛面。 賣腎食利者（組織者）由這些人構成：“大哥”、““馬仔””、“跟單者”、“醫生"。

    “供體”自己做飯，每天吃兩頓，中午白菜、土豆，晚上土豆、白菜，間或有豆腐。伙食費剛開始為40元/天，人數增長到15人后提高到55元/天，但即便如此，還要面臨腐敗挑戰：很快發現，負責做飯的“廚師長”每天都有鴨腿吃，有可樂喝。5月23日，廚房的食用油沒有了。土豆絲在過水后，用老干媽辣醬的一點紅油下鍋，而白菜則是完全的干炒。“馬仔”“藍天”也曾是一名賣腎者，當年他因為生意失敗背負20多萬元債務。猶如異形入侵，手術臺上的賣腎者最終也加入網絡，成為販腎的一員。“藍天”終日奔波于車站與出租屋之間接送“供體”。“供體”屋主要靠自我管理，但“藍天”每晚回來后會找不同人到其房里問話，了解當天情況。

    新“供體”源源不斷地加入，每周五為統一體檢日。2012年5月18日，周五早上，“供體”乘坐公車到達杭州某醫院。體檢本和繳費都已安排好，上面填寫各人名字，單位則為“食品廠”。除取尿、抽血，還要做B超，查驗腎的健康程度及大小。女醫生奇怪地問：“你們為什么要查腎的大小?”被“馬仔”“藍天”嗯哈應付過去。所有操作已流程化，體檢結果當天下午出，初篩合格后進入下一個環節：每周日的抽血配型。這些血樣必須在當天驅車送往某正規附屬醫院進行配型分析。血樣一般是送往長沙的醫院，由于從杭州開往長沙需要驅車13個小時，東哥會在“供體”中尋找有駕駛證者，共同驅車前往。 抽血過后，新一批體檢完成者在此處簽署“有償捐腎”協議。只是簡單的一張紙，簽字按手印后被中介收回。黑市中，患者需要為一顆腎臟支付20～50萬元，而“供體”從中介手上拿到的最終報酬是3.5萬。全國中介已形成網絡，基本報價一致，如果高于3.5萬，往往是騙取保證金的“騙子”。腎源供養點散布全國：北京、南昌、鄭州、臨沂、漳州、東莞……其中部分窩點會收繳手機，限制人身自由。相同的是極為糟糕的飲食和毫無尊嚴的器官販賣之旅。

    至此開始新的一輪等待：等待配型成功，等待買主電話，等待開往手術臺的藍色動車票。如果某人接到可以出發的電話，其余等待者會向其道別并恭喜他運氣好。這段等待期一般1～3個月，而著急用錢者會選擇做“快的”，即不做配型，直接聯系同樣著急的患者，只需血型相同，便做腎臟移植，可獲2萬元。

    恰巧，出租屋的落地窗玻璃用報紙貼上蓋住，其中一張2012年5月8日的報紙上刊登了“江蘇破獲特大非法買賣人體器官案 解救賣腎青年20人”的消息。一名“供體”偶然看到了這則消息，說，“這不是解救，這是害我們”。

    關于“賣腎”，之前還有關于湖南彬洲 17歲高中生賣腎買“蘋果”手機和iPad2的報道。（來源：湖南在線,2012-04-06,08:06:30）更有令人發指的“強制割腎”的事件市場出現。（來源：2011年9月18日《揚子晚報》）

    以“賣腎車間”為縮影的人體器官買賣行為，是一個社會倫理、人格的敏感問題，更是需要法律給予及時、充分調整的問題。在法律層面，我們至少需要認真研究一下三個問題：第一，人體器官買賣之合法性的法律學思考？第二，“供體”與“組織者”簽署的器官出賣協議的民法效力如何？第三，組織出賣或者摘取人體器官在刑法上是否以及應該如何定罪處罰？

    從刑法的角度對該案進行分析。

    1、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保護的法益是他人生理機能的健全或者人體器官的完整性。本罪的主觀方面是故意，是否出于營利的目的不影響本罪的成立。具言之，過失的主觀形態是不可能構成本罪。同時，本罪并不要求犯罪故意中必須包含營利的目的。因為，本罪重在懲罰組織販賣人體器官對他人人體之傷害的行為，對于是否營利并非本罪直接和核心評價的行為。從報道中可以看出，“賣腎車間”的組織者通過組織他們出賣人體腎臟，獲取非法利益的行為符合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的構成要件，可以構成本罪。

    2、要準確理解本罪，需要明確對人體器官的認定。人體器官，是指由不同類型的人體組織構成的，能夠發揮特定生理機能的集合體。雖然實踐中，多以腎臟器官的買賣與移植居多，但是根據罪刑法定的原則，我們必須對人體器官作出合理界定。根據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第二條規定：“本條例所稱人體器官移植，實質摘取人體器官捐獻人具有特定功能的心臟、肺臟肝臟腎臟或者胰腺等器官的全部或者部分，將其直入接受人身體以代替其病損器官的過程。”該條還規定“從事人體細胞和角膜、故對等人體組織移植，不適用本條例”。但是該規定的范圍明顯過小，事件中，對一個正常人而言，角膜等也可以影響到人體的健康。在張明楷教授看來，本罪的人體器官不僅包括上述條例所稱的器官，而且還包括眼角膜、皮膚、肢體、骨頭等，但是血液、骨髓、脂肪、細胞等不應該界定為器官。作為本罪對象的人體器官，必須是活體的器官，而不包括尸體的器官，否則構成盜竊、侮辱尸體罪。器官既包括某個器官的全部，也包括某個器官的一部分。如司法實踐中出現的組織出賣血液、出賣卵細胞的行為不能成立本罪。

    3、在近來杭州等地出現的 “賣腎車間”的器官“供體”，均是年滿十八周歲，或出于還債，或出于來錢快，或出于其他的目的，均對將將要出賣器官的行為是知情并且同意的。因為，這些“供體”通常會與組織者簽訂協議，可以推知其真實意愿。當然，在民法上，該種協議鑒于其內容是對身體的處分，不具有民法上的合法效力。同時，被組織的他人，沒有特別規定，既可以是已經打算出賣器官的人，也可以是沒有打算出賣器官的人；既包括境內人，也包括境外人；既可能是直接出賣器官的人，也可能是組織他人出賣器官的人（對組織者再組織的，也成立本罪）。但是，組織不滿18周歲的人出賣人體器官的，不構成本罪，應該按照故意傷害罪或者故意殺人罪。據此，隱含一個前提，即對于被組織的人，首先具備意思的能力；其次，對于出賣器官作出了同意的表示；第三，這種同意出賣的表示是出于真實、自愿的。所以對于本案中組織的“供體”而言，如果其中有未滿18周歲的，則應該以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和故意殺人罪或故意傷害罪數罪并罰。

    4、被害人承諾也是刑法上一個很重要的違法性阻卻事由。如經過女性同意而與之發生性關系的行為則不成立強奸罪。被害人承諾要求被害人對所侵害的法益具有處分權限并且只能處分個人法益而不能處分社會法益，被害人對所承諾的事項的意義、范圍具有理解能力，即承諾者需要對某一事項本身具有理解能力。但是在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中，被害人承諾并不能夠成為違法性阻卻事由，因為本罪構成的前提就是要求受害人同意，否則則可能成立故意殺人或者故意傷害罪。

    5、非法摘取他人器官或強迫、欺騙他人捐獻器官的，或者以暴力、威脅等強制性手段進行組織的，則不應該構成本罪，應該按照故意殺人罪或故意傷害罪處罰。因為，本罪重在處罰對器官買賣的“組織行為”。如果在“賣腎車間”中，存在以暴力、毆打或者脅迫組織他人出賣器官，而不是出于出賣人真實、自愿意思的，均不能構成本罪，應該認定為本條第2款之“非法摘取”。另外，對于摘取尸體器官的，則不符合本條“活體器官”的規定，應該適用本條第3款，盜竊、侮辱尸體罪進行定罪量刑。